第52章 、不想上學的培訓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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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小明說完這句話其實就後悔了。
在聽茶仿佛一潭湖水——她鹹魚的時候或許是死湖——的眼神當中,王小明無理取鬧一般的反對，似乎並沒有他想象當中的激烈對抗和氣勢。他所有的不滿和憤怒都被聽茶的包容化解了，在他說完之後,在聽茶疑惑的眼神當中，王小明甚至感覺自己似乎有種撒嬌的意味……
但是，但是……這怎麽可能！
王小明已經是一個成熟的人了！他談戀愛的次數說不定比這個女老師還要多,在她面前撒嬌，這件事情想想就叫王小明起了雞皮疙瘩。
初二的少年尚且不是很懂社交的潛臺詞。
他試圖用進一步命令式的語句強化他剛才言語的真正含義：“我是說，你已經是個大人了，不在這裏上班你也要去別的地方上班,世界上的上班沒有區別，都很難,除非你家裏有錢或者找個男的養你，不然你在這裏和在別的公司有什麽區別？”
唔，初二的小朋友這麽厲害的嗎？能用稚嫩的臉龐說出這種成熟到有點喪氣的話？
聽茶打量了一下這個小朋友，更正了一下自己對人類幼崽的看法。
與此同時，她敏銳的本能讓她察覺到王小明的一絲真情實感。聽茶不假思索地決定抓住它。
她繼續半真半假地扮演了一個不想上班的社畜。
“有區別的。”聽茶認真地說。
“什麽區別？”
‘‘在別的公司，我只需要面對傻逼老板和同事。在這裏，我除了要面對以上兩種人之外，還要面對傻逼學生。”
王小明沈默了一瞬。
他雖然浸淫補習班多年，自認為看透了老師們熱情笑臉之下的唯利是圖。但還真沒遇到過這種很自然地說出學生是傻逼的老師。
關鍵聽茶的話中絲毫不含有惡意，她就是很單純地,仿佛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,或者說,作為一條鹹魚，沒有絲毫反抗現實的欲望。
怎麽有這種人？
王小明不得不承認，他對這個老師產生了一點興趣。
他聰明而狡猾地放棄了這個話題,改口問：“我的這節課，你是能收到工資的吧？”
聽茶眨眨眼睛，立刻猜到了這個聰明的小朋友的隱含意思。
不等他用“在其位謀其政”這種話來嘲諷她，聽茶就一個鯉魚打挺從癱在椅子上的狀態蹦了起來。
她端正了自己的坐姿：“為了對得起你交的錢，那讓我們來上課吧？”
“你已經浪費了我三十分鐘的錢！”王小明梗了一下，為自己的臺詞被聽茶搶先說出來而生氣。於是迅速地又擡了一杠。
聽茶從善如流：“在你的休息時間，你可以過來找我，我願意給你補足時間——不過你現在如果再閑聊的話，那浪費的時間我就不負責了。”
“你憑什麽不負責！你是老師！”
“不，你學校的那種才是偉大的人民教師，無私的園丁。”聽茶糾正他，“而我，只是一個卑微社畜，拿了錢，就滿足老板和甲方的要求——比如說，老板讓我教好你我就得教好你，你爸媽想要你提高成績我就得給你上課。就這麽簡單。”
聽茶的這種類似的話已經重覆了好幾遍。
不是為了推卸責任，也不是作為一個社畜的無奈調侃，更不是作為玩家高於副本的冷漠。
她看著王小明的表情。盡管類似的話剛剛被王小明反駁回去了，但是聽茶捕捉到了他的神情，知道了自己的話發揮了作用。
這是一個聰明的孩子，非常善於學習大人，非常善於分析別人背後的想法。
只不過，他到底還是鬥不過陰險狡猾經驗豐富的大人，聽茶。
他落入了聽茶話語裏編織的陷阱。
聽茶的反覆強調，讓這個小朋友清晰地意識到了一個事實——王小明和聽茶兩者之間是不存在真正矛盾的。聽茶不是王小明的敵人，王小明的敵人，追根究底，其實是他的父母。再深入一點，其實是教育。
這才是導致他一直待在輔導班裏，甚至已經把這裏幾乎當成了家的原因。
老師只不過是拿錢辦事，其實，和他一樣都是命運的底層。
欺負和自己一樣的底層可憐人，只不過是一種無法反抗命運的懦弱罷了。
王小明抿了抿嘴，從桌子上跳了下來，自己把自己裝進了另一把椅子裏。
他對待聽茶的態度，內裏已經有了明顯的改變。
——而這正是聽茶想要的。
經歷的副本越多，聽茶越是能感覺到，自己最強大的天賦不是本身的雷霆，不是卓越的五感，甚至不是不死之身，而是自己對情緒敏銳的把控力。
隨著她和形形色色的人有了接觸，她的社會閱歷不斷豐富，她的這個技能也更加地爐火純青。
比如說，她和王小明一照面，看王小明的幾個動作，就大致判斷出了他的性格，接下來的交流幾乎完全是本能地扮演一個王小明會喜歡的類型，當她對王小明的了解逐漸增多，這種扮演就越發得心應手。
直到王小明乖順地坐到椅子上，聽茶很清楚，王小明已經落到了她編織的網裏。
不過，她說這種話的目的並不是想要挑起王小明和他父母的對立。
她僅僅只是想要王小明放下對她的戒備而已。
而她現在，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目標。
王小明同學雖然將自己的陣地從書桌上轉移到了椅子上，但是頑皮程度並沒有一絲一毫的下降。他的腿還挺長，在桌子下面無處安放，就毫不客氣地伸腳踹聽茶的椅子。
將聽茶連人帶椅子往反方向踹過去，給自己騰出來足夠大的空間，他才滿意地伸展開自己的長腿，小混混一樣翹著腳靠在椅背上。
“我當年來的時候，坐在椅子上，腳甚至挨不到地面；現在腿都比椅子高了。”
他嗤笑了一聲：“一年級的時候，我可沒想到我會在這裏呆上八年。”
boss主動分享了他的感受，這是一個代表親近的好現象——雖然王小明同學本身就過於活潑，隨時隨地的抒發自己的心情是他的一個特征，與對象無關……但聽茶還是很給面子地決定給他回覆。
她的回覆也持之以恒地扮演好了自己的人設。
“很正常，人是無法預知自己的悲慘命運的，否則根本沒有人願意活著。”
這句話在現實向的副本裏講出來還怪羞恥的……但是沒辦法，誰叫初二學生王小明有著典型的憤世嫉俗的中二病呢？
“我當初寒窗苦讀的時候，可也完全沒想到熬過去之後，要面對的是更加痛苦的上班。”
“可是你是吃苦拿錢，我是花錢受罪。”王小明冷靜地指出兩者的區別。
“可是你花的錢是你父母的。”聽茶同樣犀利地指出這一點。
“哈，爸媽……”王小明冷笑了一聲，聽茶的刻意聯系成功地讓王小明想到了自己那對父母，但是他除了神色冷漠地笑了一聲之外，並沒有再多說別的。
聽茶想了想，決定加碼。
她故作隨意地說：“對了，我來的時候，李校長跟我說，你爸媽最近聯系不上，而你的錢只夠再上七天培訓班了？”
“怎麽？你擔心我，還是擔心你的收入來源會少一點？”
王小明不答反問。關於父母的話題讓他再次豎起了尖刺，將聽茶視為了需要防備的外人。
看來暫時還不是能聊父母的時候啊……聽茶若有所思。
她輕描淡寫地回答王小明：“當然是擔心你。”
一片濃稠的黑暗，聽茶說完話之後，手上的燭光就熄滅了，兩人一起籠罩在黑暗之中。夜色仿佛是最好的防禦，阻隔了所有含有惡意的目光，也溫柔地，包容住了王小明的狼狽。
王小明知道聽茶現在是看不見自己的。於是他放縱了自己的愚蠢表情，他定定地看著聽茶。聽茶的眼睛也正看著他的方向，她臉上的表情仍舊輕慢又鹹魚，仿佛她剛才輕描淡寫說出來的話不值一提。
但是，但是，王小明本以為，按照聽茶剛才表現出來的性格，她根本不可能關心萍水相逢的學生的死活。
她不是說了，在自己倒黴和學生倒黴之間，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學生倒黴？
所以她怎麽可能擔心他？這是大人的虛偽？還是一次無心的討好？還是說，不涉及自己利益的情況下的善意？
在聽茶的表情逐漸轉為疑惑，就要開口詢問之前，王小明及時地調整了思緒，開了口。
他的回答也雲淡風輕，仿佛只是隨意的閑聊。“哦？我以為你會更關心你的錢。”
“就這點錢？”王小明不知道，聽茶在黑暗中的視力甚至要比他強——至少聽茶不需要戴眼鏡，就能將王小明的微表情看得一清二楚。“你上一節課交給培訓班三百塊，我只能拿到四十塊……我會稀罕這四十塊？”
聽茶並不打算放任王小明沈浸在現在這種半感動半懷疑的情緒當中，寧願將其當作一個閑筆。於是她轉移話題。
“我說，你不如現在就去找校長，把你的錢要回來，然後私底下聘用我上課。同樣的課程，我只收你一百塊，三分之一的費用，怎麽樣？”
“四十分鐘一百塊？你怎麽不去搶？你是經驗豐富的老教師嗎？”
“那你就寧願四十分鐘三百塊？”
“我爸媽人傻錢多。”王小明下意識地說，鬥嘴顯然讓他放松了一點，壓過聽茶更讓他覺得自己掌握了主動權，更加安定，於是能隨意地提起一點父母。
“說錯了，他們是太精明了，認為與其花費自己的時間管教我，不如花點錢把我交給輔導班。成績是否提高還是其次，關鍵在於我有了去處，不用他們費心管了。”
“我只要一放假，就會被送來這個輔導班，無論是周末還是寒暑假，即使平時下了晚自習，距離睡覺還有那麽兩三個小時，我也必須來這裏上自習，然後回家直接洗漱睡覺。”
“這裏都已經變成我的家了。”
“我爸媽賊搞笑。他們又嫌我麻煩，把我丟輔導班，又不願意送我過來，又怕我路上出事……幹脆就在附近買了一套房子，讓我一個人住，方便我自己步行過來。我長這麽大，都沒怎麽見過這倆人，鄰居還以為我父母雙亡……你說搞不搞笑？”
聽茶“啊”了一聲，在短暫的燭光照亮當中，她溫柔地伸出手。
王小明沒有拒絕她的這次伸手，他在黑暗中凝視著這只手，輕輕地落到了他的腦袋上，溫柔地摸了摸。
但是他的語氣很不耐煩：“臥槽你幹嘛？這麽大年紀了羞不羞？別占我便宜啊。”
“我占你便宜？你看看你的臉，再看看我的臉。”
王小明恬不知恥：“害，你知道我在學校多受歡迎嗎？人帥，多金，溫柔大方，喜歡我的女孩子不要太多啊。”
聽茶回給他一個嗤笑。
王小明在這種鬥嘴的環境中顯而易見地找到了自己的節奏，他湊近聽茶，很八卦地問：
“嘿，我說，你長這麽漂亮，談過多少次戀愛？”
“你呢？”
“我記不清了，少說二十次吧，買杯奶茶，女生就是我女朋友了……你呢？”
聽茶很老實：“你可真厲害。我還沒談過。”
“真的？”王小明狐疑地打量著聽茶，“我怎麽不信呢？”
聽茶無辜地攤攤手。這種沒做過的事情她也沒法證明啊。
但是就在此時，她放在書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。
——這手機是他們來的那一天，系統自動給他們換的衣服兜裏自帶的。聽茶早就檢查過了，裏面沒有任何信息。因為系統沒給發充電器的原因，玩家們也沒人拿它當手電筒用，怕手機沒電，也怕驚擾了兇殘的學生。
所以它就被聽茶當成鬧鐘用了，每次上課用來提醒自己還有多久下課。
但是現在，這手機屏幕居然亮了？亮了？
王小明像是峨眉山的猴子，以青少年特有的矯健和大大咧咧，搶在聽茶面前，就把自己的腦袋湊到聽茶的手機前去了。
然後他發出了“抓住你的小辮子”的聲音，還戲謔地拖了長音。
“哦？甜心——？這就是你的，沒談過戀愛？”
聽茶一臉懵逼。
亮起的手機屏幕上，閃現出來的是社交軟件收到的最新消息。
發信人的備註是：甜心。
信息被隱藏了，光從這個頁面看不到。
王小明得意極了：“你還騙我？自己打臉了是不是？不行，作為你騙我的代價，你要讓我看看你的這個甜心發的什麽消息！”
聽茶沒有異義。
事實上，她百分百地確定自己的社交軟件裏空無一人，這一點她早就在拿到手機的當天就檢查過了。而且一天過去，手機都沒有亮過，她的這個“甜心”，二十多個小時不聯系她，偏偏在王小明來上課的時候給她發消息？
聽茶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這是王小明的自導自演。
她很大方地，當著王小明的面就打開了手機，點進了自己的社交軟件。
社交軟件裏和聽茶之前檢查過的一樣空空蕩蕩，但是多出了一個聯系人。
一個唯一的聯系人。
就是那個備註是甜心的家夥。
他的最新一條消息是：寶貝，你願意和我見一面嗎？
看見這條消息的王小明發出了起哄一樣的聲音，然後他很不屑地點評：“你談戀愛有點油膩。”
聽茶也覺得有點油膩……主要是她根本不知道這個甜心是誰。
既然不認識，她的臉皮就可以很厚。她無所顧忌地當著王小明的面點開聊天頁面，往上翻。
出乎她的意料，她和這位備註是甜心的朋友，竟然還有挺多聊天記錄……
在這個最新一條消息的上面，是如下的對話。
聽茶：我要走了。
甜心：你每次都這麽冷淡，下次你要走的時候，不要告訴我好不好？我不想知道。我只想和你見面，不想知道我們什麽時候分開。
再往上。
甜心：我，我很不幹凈，我不能留在你的身邊，你值得更好的人。
聽茶：沒關系，我會把你變得幹凈。
聽茶：感覺怎麽樣？
甜心：……很，很舒服……我喜歡你的手……
沒有再往上翻，聽茶非常果斷地按滅了自己的手機，格子間裏再次陷入到一片黑暗。
但是她的反應再快也沒有用。王小明同學一丁點不好意思都沒有，發出青春期男生都能意會的那種嘿嘿嘿笑聲。
一聽這個笑聲，聽茶就頭痛地捂住了額頭。
她就知道！她就知道王小明肯定是想歪了！
但是這又沒法跟王小明解釋……
最終聽茶沈默了幾秒鐘，強行轉移話題：“我們浪費很多時間了，趕緊來上課。”
“嘿嘿嘿，在上課之前，老師你不回覆一下你的甜心的消息？”
有了刺激性新聞的加持，王小明對“上課”這個詞倒是一點都不反感了，他很自然地說出這句話，眼神閃閃發光地看著聽茶。
“我回覆完了你就好好學習認真上課？”聽茶反問他。
“嘿嘿，只要你讓我看你回覆的內容，以及接下來甜心和你的聊天，我保證好好上課。”
誰能想到呢？最終讓王小明同學安分下來認真上課的，不是聽茶引以為傲的情商。
而是一個莫名其妙出現的聯系人。
“這可是你說的。”
聽茶：過來。
她言簡意賅的話讓王小明更高興了：“你是想讓他來接你下班嗎？那我也要看他長什麽樣子！”
“好好好，現在，上課。不然待會不給你看。”
某些時候的王小明精明得過分，但是另外一些時候，王小明又回表現出符合他年齡的天真和傻乎乎。
為了看一個和他八桿子打不著關系的陌生男人，王小明同學竟然當真克制住了自己的多動癥，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，配合聽茶上完了一個小時的課。
……當然，這裏的老實是相對於他之前的表現而言的。聽茶必須在上課的時候忽略掉王小明時不時的左顧右盼，以及回答王小明一些思維發散的奇葩問題。
在這種時候，聽茶為王小明量身定制的人設就發揮了很大的作用。
社畜鹹魚對教課也並沒有什麽迫切的渴望，兩人一拍即合，化繁為簡，聽茶將這節課需要記住的幾個公式教給王小明，讓他做了一道題，就宣布他過關了。
——他確實是個很聰明的少年，只要他願意學習，現階段的知識根本難不倒他。
兩個小時的課程在他的聰慧和配合之下只需要十五分鐘。
十五分鐘之後，王小明就解放一樣在格子間裏繼續上躥下跳，興奮地追問聽茶甜心什麽時候來。
那位不知道具體情況的甜心，並不像他消息裏表現得那麽卑微。具體表現在，當聽茶發過去消息之後，他一直沒有回覆。
讓很期待他回消息的王小明大失所望，甚至像一個感情專家一樣指點聽茶。
“你不行，肯定是你回覆他的語氣太冷淡了！所以他才不願意回覆你！你要溫柔一點，這可是你的甜心誒！”
聽茶不恥下問：“你是怎麽和你的女朋友們聊天的？”
王小明思考了一會：“開頭老婆，結尾麽麽噠。簡潔高效，百試不爽。”
“那就是，老公，過來，麽麽噠？”
聽茶和王小明同時打了個哆嗦：惡心的。
王小明揮揮手：“不行不行，你不適合這種風格。你換一下，你每句話後面加一個語氣詞。”
“過來……吧？”
“過來，呀！”王小明捏著嗓子，翹起蘭花指，像個小太監一樣細聲細氣地說。
非常感謝王小明為此做出的努力，聽茶按照他的指導，重新發送了溫柔版本的“過來呀”，對面的甜心仿佛被她打動到了，這一次的消息就來得很快。
王小明眼巴巴地一直盯著手機看，看見終於來消息，似乎甜心的消息是發給自己的一樣，比聽茶激動多了。
“來了來了！快看！”
叫他再次失望了，甜心回覆的消息是——
“對不起哦，我在外地出差，去不了。”
王小明同學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位甜心給他潑冷水，張口結舌了十幾秒鐘之後，他果斷地將失望的痛苦算到了聽茶的頭上。
“你怎麽會不知道你男朋友正在外地？！”
作者有話要說： 王小明（對甜心）：你怎麽能這麽對待我的真情實感？？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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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聽茶仿佛一潭湖水——她鹹魚的時候或許是死湖——的眼神當中,王小明無理取鬧一般的反對，似乎並沒有他想象當中的激烈對抗和氣勢。他所有的不滿和憤怒都被聽茶的包容化解了，在他說完之後,在聽茶疑惑的眼神當中，王小明甚至感覺自己似乎有種撒嬌的意味……
但是，但是……這怎麽可能！
王小明已經是一個成熟的人了！他談戀愛的次數說不定比這個女老師還要多,在她面前撒嬌，這件事情想想就叫王小明起了雞皮疙瘩。
初二的少年尚且不是很懂社交的潛臺詞。
他試圖用進一步命令式的語句強化他剛才言語的真正含義：“我是說，你已經是個大人了，不在這裏上班你也要去別的地方上班,世界上的上班沒有區別，都很難,除非你家裏有錢或者找個男的養你，不然你在這裏和在別的公司有什麽區別？”
唔，初二的小朋友這麽厲害的嗎？能用稚嫩的臉龐說出這種成熟到有點喪氣的話？
聽茶打量了一下這個小朋友，更正了一下自己對人類幼崽的看法。
與此同時，她敏銳的本能讓她察覺到王小明的一絲真情實感。聽茶不假思索地決定抓住它。
她繼續半真半假地扮演了一個不想上班的社畜。
“有區別的。”聽茶認真地說。
“什麽區別？”
‘‘在別的公司，我只需要面對傻逼老板和同事。在這裏，我除了要面對以上兩種人之外，還要面對傻逼學生。”
王小明沈默了一瞬。
他雖然浸淫補習班多年，自認為看透了老師們熱情笑臉之下的唯利是圖。但還真沒遇到過這種很自然地說出學生是傻逼的老師。
關鍵聽茶的話中絲毫不含有惡意，她就是很單純地,仿佛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,或者說,作為一條鹹魚，沒有絲毫反抗現實的欲望。
怎麽有這種人？
王小明不得不承認，他對這個老師產生了一點興趣。
他聰明而狡猾地放棄了這個話題,改口問：“我的這節課，你是能收到工資的吧？”
聽茶眨眨眼睛，立刻猜到了這個聰明的小朋友的隱含意思。
不等他用“在其位謀其政”這種話來嘲諷她，聽茶就一個鯉魚打挺從癱在椅子上的狀態蹦了起來。
她端正了自己的坐姿：“為了對得起你交的錢，那讓我們來上課吧？”
“你已經浪費了我三十分鐘的錢！”王小明梗了一下，為自己的臺詞被聽茶搶先說出來而生氣。於是迅速地又擡了一杠。
聽茶從善如流：“在你的休息時間，你可以過來找我，我願意給你補足時間——不過你現在如果再閑聊的話，那浪費的時間我就不負責了。”
“你憑什麽不負責！你是老師！”
“不，你學校的那種才是偉大的人民教師，無私的園丁。”聽茶糾正他，“而我，只是一個卑微社畜，拿了錢，就滿足老板和甲方的要求——比如說，老板讓我教好你我就得教好你，你爸媽想要你提高成績我就得給你上課。就這麽簡單。”
聽茶的這種類似的話已經重覆了好幾遍。
不是為了推卸責任，也不是作為一個社畜的無奈調侃，更不是作為玩家高於副本的冷漠。
她看著王小明的表情。盡管類似的話剛剛被王小明反駁回去了，但是聽茶捕捉到了他的神情，知道了自己的話發揮了作用。
這是一個聰明的孩子，非常善於學習大人，非常善於分析別人背後的想法。
只不過，他到底還是鬥不過陰險狡猾經驗豐富的大人，聽茶。
他落入了聽茶話語裏編織的陷阱。
聽茶的反覆強調，讓這個小朋友清晰地意識到了一個事實——王小明和聽茶兩者之間是不存在真正矛盾的。聽茶不是王小明的敵人，王小明的敵人，追根究底，其實是他的父母。再深入一點，其實是教育。
這才是導致他一直待在輔導班裏，甚至已經把這裏幾乎當成了家的原因。
老師只不過是拿錢辦事，其實，和他一樣都是命運的底層。
欺負和自己一樣的底層可憐人，只不過是一種無法反抗命運的懦弱罷了。
王小明抿了抿嘴，從桌子上跳了下來，自己把自己裝進了另一把椅子裏。
他對待聽茶的態度，內裏已經有了明顯的改變。
——而這正是聽茶想要的。
經歷的副本越多，聽茶越是能感覺到，自己最強大的天賦不是本身的雷霆，不是卓越的五感，甚至不是不死之身，而是自己對情緒敏銳的把控力。
隨著她和形形色色的人有了接觸，她的社會閱歷不斷豐富，她的這個技能也更加地爐火純青。
比如說，她和王小明一照面，看王小明的幾個動作，就大致判斷出了他的性格，接下來的交流幾乎完全是本能地扮演一個王小明會喜歡的類型，當她對王小明的了解逐漸增多，這種扮演就越發得心應手。
直到王小明乖順地坐到椅子上，聽茶很清楚，王小明已經落到了她編織的網裏。
不過，她說這種話的目的並不是想要挑起王小明和他父母的對立。
她僅僅只是想要王小明放下對她的戒備而已。
而她現在，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目標。
王小明同學雖然將自己的陣地從書桌上轉移到了椅子上，但是頑皮程度並沒有一絲一毫的下降。他的腿還挺長，在桌子下面無處安放，就毫不客氣地伸腳踹聽茶的椅子。
將聽茶連人帶椅子往反方向踹過去，給自己騰出來足夠大的空間，他才滿意地伸展開自己的長腿，小混混一樣翹著腳靠在椅背上。
“我當年來的時候，坐在椅子上，腳甚至挨不到地面；現在腿都比椅子高了。”
他嗤笑了一聲：“一年級的時候，我可沒想到我會在這裏呆上八年。”
boss主動分享了他的感受，這是一個代表親近的好現象——雖然王小明同學本身就過於活潑，隨時隨地的抒發自己的心情是他的一個特征，與對象無關……但聽茶還是很給面子地決定給他回覆。
她的回覆也持之以恒地扮演好了自己的人設。
“很正常，人是無法預知自己的悲慘命運的，否則根本沒有人願意活著。”
這句話在現實向的副本裏講出來還怪羞恥的……但是沒辦法，誰叫初二學生王小明有著典型的憤世嫉俗的中二病呢？
“我當初寒窗苦讀的時候，可也完全沒想到熬過去之後，要面對的是更加痛苦的上班。”
“可是你是吃苦拿錢，我是花錢受罪。”王小明冷靜地指出兩者的區別。
“可是你花的錢是你父母的。”聽茶同樣犀利地指出這一點。
“哈，爸媽……”王小明冷笑了一聲，聽茶的刻意聯系成功地讓王小明想到了自己那對父母，但是他除了神色冷漠地笑了一聲之外，並沒有再多說別的。
聽茶想了想，決定加碼。
她故作隨意地說：“對了，我來的時候，李校長跟我說，你爸媽最近聯系不上，而你的錢只夠再上七天培訓班了？”
“怎麽？你擔心我，還是擔心你的收入來源會少一點？”
王小明不答反問。關於父母的話題讓他再次豎起了尖刺，將聽茶視為了需要防備的外人。
看來暫時還不是能聊父母的時候啊……聽茶若有所思。
她輕描淡寫地回答王小明：“當然是擔心你。”
一片濃稠的黑暗，聽茶說完話之後，手上的燭光就熄滅了，兩人一起籠罩在黑暗之中。夜色仿佛是最好的防禦，阻隔了所有含有惡意的目光，也溫柔地，包容住了王小明的狼狽。
王小明知道聽茶現在是看不見自己的。於是他放縱了自己的愚蠢表情，他定定地看著聽茶。聽茶的眼睛也正看著他的方向，她臉上的表情仍舊輕慢又鹹魚，仿佛她剛才輕描淡寫說出來的話不值一提。
但是，但是，王小明本以為，按照聽茶剛才表現出來的性格，她根本不可能關心萍水相逢的學生的死活。
她不是說了，在自己倒黴和學生倒黴之間，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學生倒黴？
所以她怎麽可能擔心他？這是大人的虛偽？還是一次無心的討好？還是說，不涉及自己利益的情況下的善意？
在聽茶的表情逐漸轉為疑惑，就要開口詢問之前，王小明及時地調整了思緒，開了口。
他的回答也雲淡風輕，仿佛只是隨意的閑聊。“哦？我以為你會更關心你的錢。”
“就這點錢？”王小明不知道，聽茶在黑暗中的視力甚至要比他強——至少聽茶不需要戴眼鏡，就能將王小明的微表情看得一清二楚。“你上一節課交給培訓班三百塊，我只能拿到四十塊……我會稀罕這四十塊？”
聽茶並不打算放任王小明沈浸在現在這種半感動半懷疑的情緒當中，寧願將其當作一個閑筆。於是她轉移話題。
“我說，你不如現在就去找校長，把你的錢要回來，然後私底下聘用我上課。同樣的課程，我只收你一百塊，三分之一的費用，怎麽樣？”
“四十分鐘一百塊？你怎麽不去搶？你是經驗豐富的老教師嗎？”
“那你就寧願四十分鐘三百塊？”
“我爸媽人傻錢多。”王小明下意識地說，鬥嘴顯然讓他放松了一點，壓過聽茶更讓他覺得自己掌握了主動權，更加安定，於是能隨意地提起一點父母。
“說錯了，他們是太精明了，認為與其花費自己的時間管教我，不如花點錢把我交給輔導班。成績是否提高還是其次，關鍵在於我有了去處，不用他們費心管了。”
“我只要一放假，就會被送來這個輔導班，無論是周末還是寒暑假，即使平時下了晚自習，距離睡覺還有那麽兩三個小時，我也必須來這裏上自習，然後回家直接洗漱睡覺。”
“這裏都已經變成我的家了。”
“我爸媽賊搞笑。他們又嫌我麻煩，把我丟輔導班，又不願意送我過來，又怕我路上出事……幹脆就在附近買了一套房子，讓我一個人住，方便我自己步行過來。我長這麽大，都沒怎麽見過這倆人，鄰居還以為我父母雙亡……你說搞不搞笑？”
聽茶“啊”了一聲，在短暫的燭光照亮當中，她溫柔地伸出手。
王小明沒有拒絕她的這次伸手，他在黑暗中凝視著這只手，輕輕地落到了他的腦袋上，溫柔地摸了摸。
但是他的語氣很不耐煩：“臥槽你幹嘛？這麽大年紀了羞不羞？別占我便宜啊。”
“我占你便宜？你看看你的臉，再看看我的臉。”
王小明恬不知恥：“害，你知道我在學校多受歡迎嗎？人帥，多金，溫柔大方，喜歡我的女孩子不要太多啊。”
聽茶回給他一個嗤笑。
王小明在這種鬥嘴的環境中顯而易見地找到了自己的節奏，他湊近聽茶，很八卦地問：
“嘿，我說，你長這麽漂亮，談過多少次戀愛？”
“你呢？”
“我記不清了，少說二十次吧，買杯奶茶，女生就是我女朋友了……你呢？”
聽茶很老實：“你可真厲害。我還沒談過。”
“真的？”王小明狐疑地打量著聽茶，“我怎麽不信呢？”
聽茶無辜地攤攤手。這種沒做過的事情她也沒法證明啊。
但是就在此時，她放在書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。
——這手機是他們來的那一天，系統自動給他們換的衣服兜裏自帶的。聽茶早就檢查過了，裏面沒有任何信息。因為系統沒給發充電器的原因，玩家們也沒人拿它當手電筒用，怕手機沒電，也怕驚擾了兇殘的學生。
所以它就被聽茶當成鬧鐘用了，每次上課用來提醒自己還有多久下課。
但是現在，這手機屏幕居然亮了？亮了？
王小明像是峨眉山的猴子，以青少年特有的矯健和大大咧咧，搶在聽茶面前，就把自己的腦袋湊到聽茶的手機前去了。
然後他發出了“抓住你的小辮子”的聲音，還戲謔地拖了長音。
“哦？甜心——？這就是你的，沒談過戀愛？”
聽茶一臉懵逼。
亮起的手機屏幕上，閃現出來的是社交軟件收到的最新消息。
發信人的備註是：甜心。
信息被隱藏了，光從這個頁面看不到。
王小明得意極了：“你還騙我？自己打臉了是不是？不行，作為你騙我的代價，你要讓我看看你的這個甜心發的什麽消息！”
聽茶沒有異義。
事實上，她百分百地確定自己的社交軟件裏空無一人，這一點她早就在拿到手機的當天就檢查過了。而且一天過去，手機都沒有亮過，她的這個“甜心”，二十多個小時不聯系她，偏偏在王小明來上課的時候給她發消息？
聽茶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這是王小明的自導自演。
她很大方地，當著王小明的面就打開了手機，點進了自己的社交軟件。
社交軟件裏和聽茶之前檢查過的一樣空空蕩蕩，但是多出了一個聯系人。
一個唯一的聯系人。
就是那個備註是甜心的家夥。
他的最新一條消息是：寶貝，你願意和我見一面嗎？
看見這條消息的王小明發出了起哄一樣的聲音，然後他很不屑地點評：“你談戀愛有點油膩。”
聽茶也覺得有點油膩……主要是她根本不知道這個甜心是誰。
既然不認識，她的臉皮就可以很厚。她無所顧忌地當著王小明的面點開聊天頁面，往上翻。
出乎她的意料，她和這位備註是甜心的朋友，竟然還有挺多聊天記錄……
在這個最新一條消息的上面，是如下的對話。
聽茶：我要走了。
甜心：你每次都這麽冷淡，下次你要走的時候，不要告訴我好不好？我不想知道。我只想和你見面，不想知道我們什麽時候分開。
再往上。
甜心：我，我很不幹凈，我不能留在你的身邊，你值得更好的人。
聽茶：沒關系，我會把你變得幹凈。
聽茶：感覺怎麽樣？
甜心：……很，很舒服……我喜歡你的手……
沒有再往上翻，聽茶非常果斷地按滅了自己的手機，格子間裏再次陷入到一片黑暗。
但是她的反應再快也沒有用。王小明同學一丁點不好意思都沒有，發出青春期男生都能意會的那種嘿嘿嘿笑聲。
一聽這個笑聲，聽茶就頭痛地捂住了額頭。
她就知道！她就知道王小明肯定是想歪了！
但是這又沒法跟王小明解釋……
最終聽茶沈默了幾秒鐘，強行轉移話題：“我們浪費很多時間了，趕緊來上課。”
“嘿嘿嘿，在上課之前，老師你不回覆一下你的甜心的消息？”
有了刺激性新聞的加持，王小明對“上課”這個詞倒是一點都不反感了，他很自然地說出這句話，眼神閃閃發光地看著聽茶。
“我回覆完了你就好好學習認真上課？”聽茶反問他。
“嘿嘿，只要你讓我看你回覆的內容，以及接下來甜心和你的聊天，我保證好好上課。”
誰能想到呢？最終讓王小明同學安分下來認真上課的，不是聽茶引以為傲的情商。
而是一個莫名其妙出現的聯系人。
“這可是你說的。”
聽茶：過來。
她言簡意賅的話讓王小明更高興了：“你是想讓他來接你下班嗎？那我也要看他長什麽樣子！”
“好好好，現在，上課。不然待會不給你看。”
某些時候的王小明精明得過分，但是另外一些時候，王小明又回表現出符合他年齡的天真和傻乎乎。
為了看一個和他八桿子打不著關系的陌生男人，王小明同學竟然當真克制住了自己的多動癥，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，配合聽茶上完了一個小時的課。
……當然，這裏的老實是相對於他之前的表現而言的。聽茶必須在上課的時候忽略掉王小明時不時的左顧右盼，以及回答王小明一些思維發散的奇葩問題。
在這種時候，聽茶為王小明量身定制的人設就發揮了很大的作用。
社畜鹹魚對教課也並沒有什麽迫切的渴望，兩人一拍即合，化繁為簡，聽茶將這節課需要記住的幾個公式教給王小明，讓他做了一道題，就宣布他過關了。
——他確實是個很聰明的少年，只要他願意學習，現階段的知識根本難不倒他。
兩個小時的課程在他的聰慧和配合之下只需要十五分鐘。
十五分鐘之後，王小明就解放一樣在格子間裏繼續上躥下跳，興奮地追問聽茶甜心什麽時候來。
那位不知道具體情況的甜心，並不像他消息裏表現得那麽卑微。具體表現在，當聽茶發過去消息之後，他一直沒有回覆。
讓很期待他回消息的王小明大失所望，甚至像一個感情專家一樣指點聽茶。
“你不行，肯定是你回覆他的語氣太冷淡了！所以他才不願意回覆你！你要溫柔一點，這可是你的甜心誒！”
聽茶不恥下問：“你是怎麽和你的女朋友們聊天的？”
王小明思考了一會：“開頭老婆，結尾麽麽噠。簡潔高效，百試不爽。”
“那就是，老公，過來，麽麽噠？”
聽茶和王小明同時打了個哆嗦：惡心的。
王小明揮揮手：“不行不行，你不適合這種風格。你換一下，你每句話後面加一個語氣詞。”
“過來……吧？”
“過來，呀！”王小明捏著嗓子，翹起蘭花指，像個小太監一樣細聲細氣地說。
非常感謝王小明為此做出的努力，聽茶按照他的指導，重新發送了溫柔版本的“過來呀”，對面的甜心仿佛被她打動到了，這一次的消息就來得很快。
王小明眼巴巴地一直盯著手機看，看見終於來消息，似乎甜心的消息是發給自己的一樣，比聽茶激動多了。
“來了來了！快看！”
叫他再次失望了，甜心回覆的消息是——
“對不起哦，我在外地出差，去不了。”
王小明同學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位甜心給他潑冷水，張口結舌了十幾秒鐘之後，他果斷地將失望的痛苦算到了聽茶的頭上。
“你怎麽會不知道你男朋友正在外地？！”
作者有話要說： 王小明（對甜心）：你怎麽能這麽對待我的真情實感？？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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